歐洲中世紀通常給人的印象,是物質匱乏、行爲粗鄙和高度禁欲。但是從中世紀流傳的文本來看,從神職人員到識字的騎士跟平民,不計其數的人用頗有色情意味的性挑逗來表達對上帝的狂熱的愛。1
日耳曼人男女混浴的風俗一直延續到中世紀晚期。最晚到16世紀,德國人還是先在家裏把衣服脫光光,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走街串巷,光著屁股去澡堂。這樣的奇觀直到17、18世紀才逐漸消失。2
中世紀歐洲最常見的婚俗是,新郎、新娘要在鬧洞房的賓客圍觀起鬨下,脫光光上床,只有這樣,才是合法婚姻。這一婚俗,據説一直傳到17世紀法國宮廷。3
薄伽丘《十日談》充斥大量低俗色情描寫,後來被意大利導演帕索里尼不加修飾地搬上熒幕。但在文藝復興早期,人們理解的色情感,與現在人有天壤之別。
性愛和裸體是怎麽變成色情的?這似乎是歷史學家才會追問的問題。但事實是哲學家和政治學家才在追問這樣的問題。要追問這個問題,就不得不同時面對色情的兩幅面相:作爲政治的色情與作爲哲學的色情。
1. 色情的兩個側面
“色情”在現代中文通常指的是英文的“pornography”,這個詞既指一種文化現象,又指一種文化產業。英文中的“eroticism”比較接近傳統中文的“色”,但在現代中文沒有對應表達。其實西方語境中的“eroticism”也是“色情”的意思,但與“pornography”不同,“eroticism”既不是文化現象、也不是文化產業。
法國哲學家Georges Bataille最終揭示出來,“érotisme”是一個哲學人類學概念:它本身既是行爲、又是感受。Bataille最大貢獻之一,就是指出了色情的形而上學品質,而且他幾乎發展出了有別於Jean-Paul Sartre的另一套存在主義哲學,一種色情哲學。
“pornography”與“eroticism”雖各自都有古希臘語源頭,但“pornography”是18-19世紀新造出來的詞,這個詞剛造出來的時候,用法與現在大相徑庭。
2. 色情的譜系
在18至19世紀之交,在公元1世紀被維蘇威火山噴發掩埋的龐貝古城和赫库兰尼姆古城遺址,出土了大量淫穢物品,涵蓋羅馬時代的壁畫、雕塑和日用器皿,包括無數勃起的男性生殖器和千奇百怪的交媾場景。
部分因爲出土文物過於驚世駭俗,也因爲當時挖掘者爲了等王公貴族來看,古城遺址跟馬戲團表演一樣,經歷了多次反反復復挖掘和重新掩埋,致使難以估量的文物或者遭到直接損壞、或者遭到盜掘。正常發掘出來的文物,也因爲缺乏妥善保管遭到毀損。即便如此,現存的巨大數量也仍令人瞠目結舌。
其中被認爲淫穢、不宜與直接向公衆展出的出土物件,被集中存放在那不勒斯私密博物館。在此後一百多年時間裏,這所“見不得人的”博物館,又跟馬戲表演一樣,一會兒向公衆開放、一會兒又不開放,就這樣反反復復。有段時間乾脆用磚頭砌墻把博物館大門封死,不讓公衆接近。
面對這麽多淫穢物件,博物館編目工作犯了難。因爲不知道該如何分類,於是就有人造出來“pornography”和“pornographer”兩個詞,分別指代涉及賣淫場景和表現這類場景的古代創作者。
有個叫Nicolas Edme Restif(1734-1806)的法國小説家自稱發明了“pornographer”這個詞,但他確實很可能是歷史上第一個自稱是“pornographer”的人。
Restif本人也寫過大量淫穢小説,公衆有時候將他跟聲名狼藉的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 1740-1814)相提并論。但Restif自稱是“pornographer”的時候,主要將自己當作社會改革家。Restif一口氣寫了45篇文章,鼓吹建一所叫“Parthenia”的國立妓院,用來監管賣淫和美化城市環境。
在Restif之後,一名叫Alexandre Parent du Châtelet(1790-1836)的法國醫生兼巴黎市政公共衛生署官員,寫了一本重要社會學著作《論巴黎市賣淫》(De la prostitution dans la ville de Paris, 1936),主張用社會科學態度將色情當成產業和社會現象研究。
在Parent影響下,歐美各國開始陸續出現有關賣淫的研究作品。英國醫生William Acton(1814-1875)也致力於賣淫研究,其目的旨在推動傳染病法案和加强對賣淫婦女的傳染病檢查。美國醫生William W. Sanger(1819-1872)則首次從歷史學角度探討了賣淫史。至此色情不再只是一個衛生學概念,而是具有了歷史維度。
著名的“金賽報告”,無疑是色情研究轉向科學研究的另一項突破。在美國科學家金賽(Alfred Charles Kinsey, 1854-1956)推動下,性科學被創立出來。
著名社會理論家福柯(Michel Foucault, 1926-1984)其實也對性科學做出了重要貢獻。在這方面,他最有名的是《性史》,他的研究重點是歷史上對性和色情的制度性管理(polic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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