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思想史系列 | 論「東升西降說」與中國的思想生產

中國的精英政治如何塑造中國的國家發展戰略

「東升西降」這種説法由來已久了。由於以訛傳訛，流傳甚廣，許多人張冠李戴把這種説法説成是習近平提出來的。中共發明的新詞多少都被以訛傳訛説成是習近平首倡的。除了「東升西降」之外，其他的比如「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雙循環經濟」、「新質生產力」等等，都是這種情況。

事實上，這些概念絕大部分都不是習近平提出來的。

要瞭解這種現象，我們需要弄清楚中共的思想生產模式。所謂習近平思想，並不能説是習近平一人思想。更公正地說，中共發明的新詞匯更主要是中共集體思想生產的結果。習近平最終公開采納這些説法的時候，不但表明這些概念受到最高當局背書，還意味著這些概念將開啓一次集體思想生產大循環：得到最高當局背書以後，隨著各種學習會議以及層層傳達漸次展開，這些概念又得到重新闡釋和發揮。當他們被吸收到習近平思想名下的時候，更像是一個時代的集體思想。當然，這個集體主要指的是中共的政治精英和智識精英。

如果我們沒有搞清楚中共的思想生產模式，就可能對習近平的權威出現許多嚴重誤判。

「東升西降」這個概念直接由習近平講出來，根據中共官方公開資料，有據可查的源頭是2022年3月1日習近平在2022年春季學期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青年干部培訓班在中央黨校開班式上講話。習近平在這次講話中說：「總的看，經過黨的十八大以來的持續教育，特別是從新時代黨和國家事業取得歷史性成就、發生歷史性變革的事實中，從『東升西降』、『中治西亂』更加鮮明的對比中，黨員干部強化了理想信念。」1

在收錄2012-2022年習近平言論的前四卷《習近平談治國理政》中並沒有「東升西降」有關説法。但在此期間，中國官媒和中共黨媒卻經常含糊其辭地沿用這種説法，並沒有依據習近平本人言論的明確闡述。包括2021年3月由美國之音引用中共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祁連縣一名官員轉述習近平有關「東升西降」是增量、是未來的政治判斷等説法也可能並不可靠。2 這種説法很可能是以訛傳訛的結果。

不論如何，習近平是不是在2021年就講過這種説法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習近平並不是率先提出這種説法的人。

2013年9月1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高程在《人民日報》上發文說：「金融危機之後，世界經濟力量『東升西降』。主要發達國家的經濟實力在危機中遭受重創，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等新興市場國家在戰後首次成為世界經濟復蘇的引擎。七國集團（G7）成立時，這些發達國家俱樂部成員的經濟總量雄踞世界的80%，在危機後只能守住半壁江山。」3 這可能是中共最權威媒體最早公開表述「東升西降」的説法之一，雖然更早的表述，還可以追溯到2010年9月，中國經濟網采訪時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院長霍建國。霍建國在采訪中表示，由於金融危機衝擊世界經濟，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出現了「東升西降」。但是霍建國明確表示說，在他之前就已經有人用「東升西降」來形容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經濟此起彼落的相對落差。4

可以肯定地說，「東升西降」這種説法產生的時代背景是2007-2008年環球金融危機。

如果只是孤立地看金融危機背景下的「東升西降說」，跟習近平時代圍繞「東升西降」進行的系統性表述還存在相當大的距離。這是因為中共政治精英和智識精英通過十幾年連續不斷地闡述和升級「東升西降說」之後，這種觀念已經變成中國的發展戰略思想。

本文就來梳理「東升西降說」是怎麽透過集體思想生產模式一步一步升級成為國家戰略思想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非常清晰地看見2007-2008年環球金融危機之後，中國政治精英和智識精英是怎麽發生心態轉變的。

不僅如此，我們之所以將這項研究納入到當代思想史範疇，不僅是因為「東升西降說」已經上升成為直接影響國家行為的、最突出的政治思想，還因為這種思想是習近平時代最鮮明的時代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