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立佛·克倫威爾(
Oliver Cromwell)出任為英格蘭共和國護國公後,有一天請畫家彼得·萊利(
Sir Peter Lely)給自己畫肖像畫。畫家問他,眉頭上的疣要不要畫出來?作為虔誠的清教徒,克倫威爾缺少這種虛榮心,他相當坦率地告訴畫家「疣和全部」(
warts and all)都要畫下來。後來,「
warts and all」在英語裏就演變成了一種俗語,意思是包括缺點在内的所有特點,毫無保留,毫不掩飾。
荷蘭歷史哲學家法蘭克·安科施密特(
Frank Ankersmit)提出,假如克倫威爾像法國國王路易十四(
Louis XIV)那樣愛慕虛榮,再少一點清教徒氣質,肖像畫可能就會被美化不少。安科施密特說,假如畫家故意不畫那顆疣,其所呈現出來的效果顯然是偏離事實的,但我們未必就説這是扭曲或歪曲現實。
安科施密特想借這個譬喻説明他要提出的一個概念叫「美學間隙」(
aesthetic gap)。什麽是美學間隙呢?安科施密特給出了一個譬喻:選民和民選代表之間有一種差異性,民選代表不可能完全等同於選民、完全滿足於選民一切訴求,但是不能因為這種差異性就認定:由於代表不能完全滿足選民所有訴求,所以代表就是不合法代表。假如有選民認為,自己投票選舉出來的代表與自己存在這種差異性並將這種差異性視為不可接受的扭曲,在安科施密特看來,這就是一種政治幼稚。與此相反,政治上成熟的選民卻能夠區分這種差異性與重大歪曲(或者可稱之為「政治背叛」,指民選代表在政治上背叛了選民的最重要訴求)之間的差別,並通常能以一種比較「持中」(
juste-milieu)立場來要求民選代表。1
在這則政治譬喻(
political metaphor)裏,美學間隙就像是選民和民選代表之間存在的差異性,是一種基於相似性(就民選代表而言,是指合法代表)前提下的、可以容忍的差異性。
為什麽美學間隙這個概念對安科施密特來説特別重要?這關係到安科施密特對政治譬喻和歷史譬喻以及政治與歷史之間譬喻關係的理解。
就上面引用的譬喻來説,假如我們並不給出形象生動的類比,不以克倫威爾的疣舉例,也不用選民和民選代表關係來説明,而是從純粹抽象的角度來描述喻體和本體之間抽象關係,可能讀者不會留下任何印象,甚至還始終無法理解美學間隙為什麽指代一種可以接受的差異性。
顯然,就上面的情況而言,譬喻是一種簡便工具。美學間隙就像克倫威爾頭上那顆疣,不管有沒有那顆疣,我們都能認出這是克倫威爾。
安科施密特認為,不管是政治譬喻、歷史譬喻,還是政治與歷史之間譬喻關係,都普遍存在。不僅如此,這還關係到我們的知識和經驗本身。
安科施密特的野心是要重建德國歷史學家弗里德里希·邁內克(
Friedrich Meinecke)創造的歷史主義傳統。這種傳統強調各個歷史時期的獨特性或特殊性。基於這一假設,安科施密特認為,歷史學家的使命並不是辨別歷史事實,而是解釋歷史事實。關於過去事件的判斷通常是通過概括性或綜合性概念(
colligatory concepts)表達出來的,比如「文藝復興」,又比如「工業革命」。這些概念是歷史學家的想象力創造出來的。這些概念本身不是生產、而是組織和構造有關過去的知識。歷史的觀念或形式——這種説法是安科施密特從歷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
Johan Huizinga)借來的新康德主義術語——就這樣變成了觀點或隱喻。在邁內克和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西勒(
Ernst Alfred Cassirer)改造下,哲學家萊布尼茨(
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成了十九世紀歷史主義的先驅。安科施密特受到這一派歷史主義傳統影響,他的敘述性實體(
narrative substances)也被認為具有現代單子論特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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