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首映前進行預測,《周處除三害》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會在中國走紅的影片。但事實卻是,從3月3日起至3月12日,該片已在中國大陸連續拿下10天單日票房冠軍,且總票房破4億人民幣(約新台幣17.5億)。
BBC援引中國影評人弦子的説法,該片是「香港B級片」在台灣的「本土化移植」。弦子傾向於一邊將其走紅歸因爲影片自身的香港B級片類型風格(包括暴力美學、動作戲、快節奏等等),另一邊則將之看成是對長期在「審查制度」壓抑下的觀影需求反彈。1 但是這種解釋並非無懈可擊,因爲同一種類型的地道香港B級片不見得就有同樣效果。
同年上映的香港電影《爆裂點》,雖然導演是拍過票房大片的林超賢,還有實力派演員和偶像派演員加持,影片暴力美學甚至達到了III級,但是這部影片卻被稱爲「賀嵗檔第一部票房慘案」:由於投資過高,就算票房勉强過億,虧損也成定局。2
台灣中央社認爲,《周處除三害》取得這樣的成績,可能是因爲「『以暴制暴』題材較罕見,不同族群都能在片中找到共鳴,各種二次創作更形成了『迷因狂歡』」。中央社還注意到該片在中國大陸引爆的話題性,包括「大尺度」、「暴力血腥」、「邪教」等熱烈討論,以及由高清盜版資源直接促成網路迷因傳播。這些因素都是影片在中國突然走紅的重要原因。3
中央社解釋不無道理,話題性和網路傳播確實給影片走紅創造了最重要條件。正是由於這種話題性,在B站和抖音等短影音平台上,各大電影解説賬號紛紛開足馬力製造熱點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喜劇電影《熱辣滾燙》就以導演兼主演賈玲「暴瘦50公斤」爲宣傳噱頭,以27.2億元人民幣票房拿下同年春節檔票房冠軍。2023年的暑期檔電影《消失的她》和《孤注一擲》皆因真實事件改編,也賺足了話題,在很大程度上也成了各自票房保障。
在《周處除三害》引爆輿論話題之後,一時間有關電影深度的解讀風靡網路,比如有關「貪嗔癡」的佛教解讀和有關暴力題材和歷史典故的文化解讀,也成爲引導觀衆的重要契機。
但是即便話題性曡滿,不見得中國嚴苛的電影審查制度會予以放行。那爲甚麼這部電影能夠順利過審呢?日本《產經新聞》台北支局長矢板明夫認爲,可能跟電影自身的中國文化要素——影片似乎被北京當局用作宣傳台灣的中國文化認同——和「揭露」台灣的社會陰暗面有關,後者雖然並非是台灣真實社會寫照,但北京當局可能利用這種因素來歪曲中國人對台灣社會的認知。至於爲什麽會這麽叫座,矢板明夫的解釋是經濟低迷、言論管控和社會壓抑三重因素,電影似乎通過大開殺戒來達到「舒壓」效果。4 此外,中央社還注意到,中共南寧市委會政法委微信公眾號「南寧反邪」也用《周處除三害》有關「情節」做所謂反邪教宣傳。不可否認,中國電影審查制度之所以放行,也可能與利用該片可用做「反邪教」、乃至「反(境外勢力)洗腦」教育宣傳有關。
矢板明夫在一定程度上響應了中央社的看法:社會壓抑和政治不滿,也可能是推高電影熱度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中國網友利用該片「邪教」因素暗諷中國共產黨,長期忍受「996」超時上班的工薪族也利用電影裡的邪教迷因發泄不快。
到目前爲止,對《周處除三害》走紅現象的分析主要從傳播的技術性因素和傳播環境來解讀,但是假如放在影片首映前來做預測性分析,人們還會得出同樣結論,並實現準確預測嗎?
不可否認,《周處除三害》走紅與許多偶然性因素相關。其中幾個最重要的因素肯定要包括「大尺度」、「暴力血腥」和「邪教」這三個話題。但人們很容易忽視的一點是:這三個話題性因素並不見得是影片自身帶來的基因,而是文化闡釋的結果;準確地說,是中國觀衆對陌生的台灣文化的「誤讀」(「誤讀」在這裡沒有貶義,只是中性地表達認知上存在的偏差)。
對於台灣人來説,《周處除三害》「以暴制暴」情節不見得是甚麼「大尺度」,「暴力血腥」也沒有誇張到要剪掉鏡頭才能在影院上映,台灣普通觀衆對「邪教」的感知程度普遍要低於利用國家宣傳機器長期致力於「反邪教宣傳」的中國大陸觀衆。從民間傳奇講白蓮教故事,到20世紀末21世紀初中國政府大規模鎮壓法輪功(法輪功在台灣不是「邪教」)和多個被定性爲「邪教」的組織,中國觀衆即使從沒接觸過,也略有耳聞。可以説,因爲官方主導宣傳的關係,中國觀衆很難不對「邪教」抱有先入爲主的看法。
真正值得關注的問題是,爲什麽中國觀衆從中看到的是「大尺度」、「暴力血腥」和「邪教」這三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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